今年8月,上海交响乐团造访瑞士、奥地利、三国,踏上了为期两周的音乐节之旅。作为随团记者,我也有机会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欧洲的音乐节。
1920年诞生的萨尔茨堡音乐节,称得上全球夏季音乐节的典范,也是现代意义上综合性艺术节的鼻祖。
琉森音乐节创建于1938年,比萨尔茨堡晚了18年,但在指挥家托斯卡尼尼等人的努力和锻造下,迅速崛起。
琉森音乐节之于古典音乐,就如奥林匹克之于体育竞技,每一支乐团、每一位音乐家,都以在琉森登台为荣。
琉森音乐节其实包含三大特色节日:以教音乐为主的复活节(春季),走传统古典音乐线的夏季音乐节(夏季),以钢琴独奏音乐会为主的钢琴节(秋季)。每年,全球约有12万乐迷来琉森音乐节朝圣,其中约有9万观众是冲着夏季音乐节来的。
琉森号称瑞士最美丽、最理想的旅游城市,也是最受瑞士人喜爱的度假胜地。早在罗马时期,它还是一个没有几户人家的渔村,后来,为了给过往船只修建了一个灯塔,因此得名“琉森”。
岁月给这座城市留下了文明的痕迹。中世纪的、塔楼、文艺复兴时期的宫厅、邸宅以及百年老店、长街古巷,比比皆是。面积达114平方公里的琉森湖,更是琉森当之无愧的核心。
湖光山色与城市相互映衬,听音乐会之前,你不妨留足一天时间,在城区里逛逛,抑或坐一小时轮船,畅游琉森湖,胆大一点的还可以直接下水游泳。
厄尔音乐节坐落在蒂罗尔的山区内,这里绿色充盈、草木繁盛,自1998年以来就是瓦格纳音乐的表演重镇。
2012年,蒂罗尔节日剧院落成,厄尔音乐节开始常驻此地。艺术总监古斯塔夫·库恩像是书香门第的读书郎一样,在这里默默耕耘,把这个风景秀美的度假胜地,打造成拜罗伊特以外欣赏瓦格纳歌剧的不二去处。
每年,库恩都会在这里演出高密度的“半舞台版”瓦格纳歌剧,甚至在四天之内演完全套《尼伯龙根的指环》。
厄尔地处德奥边境,常住人口只有1400人。当地人家家有小别墅,每家自带草坪,且都在自家小院里种上了梨树或苹果树。走在上,你看不到几个行人,放眼望去,一望无际的绿色扑面而来,就像给眼睛洗了个澡。
很难想象,在群山环绕间,这里竟有一座如此现代化的剧院。虽然居民不多,但剧院的演出门票并不愁没人买。来蒂罗尔节日剧院听音乐会,不仅是厄尔人最主要的文化休闲方式,也常常吸引人驱车来朝拜。
格拉芬内格音乐节距离“音乐之都”维也纳一小时车程,由钢琴家鲁道夫·布赫宾德创建于2007年。
音乐节坐落于格拉芬内格城堡的草坪上,据说,布赫宾德正是看中了城堡的大草坪和幽静的地理,创办了音乐节。
依托气势壮美的城堡,音乐节依草坪地势建起了一个云柱音乐台,几何立面的舞台造型充满未来主义气息。
音乐台共有1700个观众席,供购票观众就坐,不想买票的乐迷也可席地而坐,自带酒水和食物食用。
音乐台旁还有一座现代化的音乐厅。这是一座备用剧场,如遇下雨,音乐节便会移师室内,因而每张门票都会提前标注两个座位号,一个是户外的,一个是室内的。
这一音乐节基本可以理解为奥地利人的“森林音乐会”。从太阳落山洒满余辉,到繁星升空缀满天,这两三个小时正是音乐会酣畅淋漓之时。
伴着微风,和着蝉鸣,头顶星月,月光掩映下的格拉芬内格城堡影影绰绰——人与自然的和谐,正是布赫宾德创立此音乐节的初衷。
如果说今年有哪座音乐厅吸引了全世界瞩目,非汉堡易北爱乐音乐厅莫属。上海交响乐团欧巡第四站,正是在这里登台。
不过它的构造复杂得多——这栋玻璃建筑高110米,内含三座音乐厅、一个4.5星级酒店、45套高级公寓,以及一个可以360度观看汉堡市景观的广场。
可以容纳2100人的大音乐厅是整栋建筑的核心,如果横刀一切,你会发现,它就像一个晃晃悠悠的蚕茧悬挂于屋顶。正是在这个厅里,奏起了中国小提琴协奏曲《梁祝》。
和国内音乐厅都深居车水马龙的大都市不同,上述三个音乐节和易北爱乐音乐厅不是依山就是傍水,绿意充沛,湖风吹佛,视觉上首先就是养眼和开阔的。
四场音乐会都是晚上7点半开始,因为三国地处高纬度,直至中场休息,天光仍大亮。你恍然就有一种偷藏了时光的喜悦。
也因为纬度高,欧洲八月的天气也不磨人。白天二十度出头,晚上降至十几度,正是飒爽宜人的时候,稍不注意还可能受凉。
从琉森,到蒂罗尔、格拉芬内格,最后抵达易北爱乐音乐厅,上海交响乐团总共吸引了六千多名观众到场。
四场音乐会的售票情况让人欣慰——琉森售票逾95%,蒂罗尔售票80%,格拉芬内格满场,易北爱乐亦是满场。
票价又如何呢?琉森这场是30-170瑞士法郎(约205-1160元人民币),蒂罗尔是40-50欧元(约310-388元人民币),格拉芬内格是10-104欧元(约78-810元人民币),汉堡是12-76欧元(约94-590元人民币),和瑞、奥、德三国的消费水平相比,都不算高,最低票价(10欧、12欧)只是他们最日常的一顿饭钱。
克里斯缇娜·阿德勒住在离厄尔不远的小城库夫斯坦因,因为在上看到来访的信息,她提前买好门票,辗转联系上了乐团工作人员。
1939-1947年,其父费迪南德·阿德勒曾是小提琴首席。蒂罗尔音乐会当天,她带来了厚厚一本纪念册,贴满了父亲在的所有节目单,以及当时沪上刊登的音乐评论。
易北音乐会前,老爷爷波尔特意从350公里外的杜塞多夫赶来,向捐赠了一批颇具价值的历史资料。
他的母亲丽达·佩兹尼曾跟随工部局乐队(前身)指挥梅百器学钢琴,并多次以独奏的身份和乐队合作。一张张斑驳的节目单,寄托着波尔对母亲的思念,也承载着他对上海的回忆。
值得一提的是易北爱乐。音乐厅今年1月开门迎客后的首个半年,有300多场音乐会相继登台,近50万张门票被一扫而空,音乐会也早在数月前就售罄了门票。
为让更多本土观众听到中国声音,易北爱乐首次启用了户外广场大屏直播音乐会,观众的热情让人慨叹。
直播的水平又如何呢?几位乐手曾趁曲间休息来这里观摩,据他们反映,这场直播完全是专业水平,和在音乐厅里聆听无异——不管曲目演到哪个乐器、哪个声部,镜头都会迅速跟进和切换,准确无误,足见摄像人员和导播的音乐水准——而这点在国内是相对欠缺的。
人们真正热爱和享受音乐——不管是大城市如汉堡,还是小城镇如厄尔,此次巡演让人印象最深的,是欧洲深厚的音乐文化根基。
每到夏天,大大小小的音乐节和歌剧节便成了欧洲最热闹的地方,古典音乐圈的一线阵容从全球集结而来,高密度、高水准和主题鲜明的音乐会,引得乐迷心驰神往。一些顶尖音乐节常常一票难求。
观演氛围也是迷人的。比如,以前听音乐会,总觉得要去富丽堂皇的音乐厅,蒂罗尔和格拉芬内格的场地并没有很华丽,但观众都穿得很正式。这是对音乐家,也是对自己的尊重。
再比如,演出时,观众们均坐姿端正、神情肃穆、眼睛前方,没有人交头接耳,没有人低头看手机,也没有人拍照。那种专注,那种静心听音乐会的仪式感,让人动容。
都说欧洲古典音乐会的观众以中老年人为主,四站四场音乐会,我们也得到了印证。年轻观众的缺失,仍是一个难解的问题。
那么,他们对曲目的偏好呢?这次巡演,上海交响乐团准备了两套曲目:阿龙·阿甫夏洛莫夫的交响诗《北平胡同》固定开场,柴可夫斯基《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》与中国小提琴协奏曲《梁祝》轮换,肖斯塔科维奇《d小调第五交响曲》与柴可夫斯基《第六交响曲》轮换。
《梁祝》如泣如诉的旋律,不管在哪一场演,都获得了当地观众的赞美,甚至惹人落泪。《梁祝》的故事他们都懂,浪漫和凄美是他们共同的观感。
但与之相较,柴可夫斯基《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》、肖斯塔科维奇《d小调第五交响曲》、柴可夫斯基《第六交响曲》,显然更容易把他们从座椅上激起来,更容易让他们共鸣和触动。也许是因为熟悉,也许因为这些音乐原本就是流在他们的血液里的。
欧洲观众对社交也有特殊的偏爱。譬如中场休息时,绝大多数人都会前往休息门厅,手持酒水社交和寒暄,绝不会有人躲在角落里玩手机。
四场音乐会有三场(琉森、蒂罗尔、易北)是在室内举行的,三个音乐厅都设了吧台,音乐会前和中场休息时,观众尽可以在此畅饮葡萄酒、香槟、软饮、咖啡、茶,品尝各类小吃。
单是易北爱乐就有6个酒吧间。最大的一个酒吧间设计了超长的吧台,服务员一溜排开,观众沿着吧台排队,不用等太久就能享受到酒水服务。
满足社交功能,是易北爱乐的设计之一。也因此,这个音乐厅的观众席不刻意分层,不设,中场休息时,你可以上下左右行走,去任何想去的地方,没有工作人员拦你——这在国内的音乐厅里是不可想象的。
格拉芬内格音乐节因为在户外举行,干脆在草地上摆起了酒桌。偌大的草坪上还摆放了不少躺椅,你可以任选一个躺下去。在这样一个放松的音乐里,你就像是在度假,身和心是真正松弛的。
对上述音乐节有感触的并不只我一人,一位同行的工作人员,便在琉森和汉堡感受到了大城市对音乐生活的认同,“琉森大街小巷都有音乐节的海报,汉堡则是整个城市的地标,会协调一切资源来推广音乐文化。”
厄尔和格拉芬内格则是她第一次去偏远地方的音乐节,最让她惊讶的是,一个偏远的城镇因为有剧场、有音乐,把四面八方的人聚拢来,可见文化生活在他们生活中的地位,“所以国内忙着造剧院、成立院团,但没有历史积淀,运动式的外壳又能有多少生命力呢?”
她还特别注意到琉森音乐节今年的主题是identity,希望那些有难民、移民背景的人在异乡找到归属感、认同感,KKL音乐厅还有个直播室定期对有难民背景的人参观,然后让他们在直播室制作节目。所以,音乐节不仅仅是音乐本身,还述说着一个城市的情怀和品格。